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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雨还在下,声势不减,看样子这一宿是不会停了。他打热水给青年擦了身,除去一身血污,借着昏暗的灯光,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竟“咯噔”一声,呆住了。
这些年他随商队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也见过各色各异的美人,却从未有像面前之人一般正戳胸口的。这人好像把所有深邃内敛的美都集于己身,而舍去一切浮华辞藻——仿佛把玩多年的紫砂壶。
这样一种深沉的神`韵,实在不该出现在这么年轻的一张脸上。
心里不可抑制地荡漾了一下,彭彧托着下巴瞧他,眼睛眨也不眨,生怕他从自己面前溜走似的。他无意识地攥着青年的手,那只手冰冷而干燥,手指像他的人一样修长苍白,有一点单薄,一握之致尥蛳螅眨眼间便可翻云覆雨。
小纨绔二十年来第一次春心萌动,就是给了这么个来历不明的人——甚至不是个人。他自己都不晓得这份情愫缘何而生,心底那颗种子却已在暴雨中吸饱了水分,随时等待破土生芽。
暴雨下了一宿,第二天黎明之时总算是意犹未尽地停了。正值盛夏,酷暑可不会因这场意外的暴雨而退却分毫,才及辰末,大雨带来的凉意便开始节节败退,眼看就被重新蒸腾起的暑气逼得溃不成军。
作为冼州最富有的彭家,在夏天自然最凉快,连下人的屋子都放着用不完的冰块。百姓们经过时都会在院外的墙根下躲一躲,好像这样就能蹭走几分熨帖的凉意。
不过今天是个例外,因为彭家的院墙塌了。
昨晚碍于那场突降的暴雨,没人来围观彭宅的“天降神物”,待雨一停,按捺不住好奇心的人们便纷纷聚集在倒塌的墙外,搓着手向里张望。
于是彭彧不得不把那昏迷不醒的青年扔在济人堂,一早儿便回家吩咐了卫队看好院子,一个好事的也别放进来。卫队当下把整个彭宅围成了铁桶,人人僵着一张脸,十分默契地玩起了“木头人不许动”。
而此时,彭彧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那道被巨龙砸出来的沟壑,也不知那巨龙之力究竟多深多重,竟生生把夯实的地面向下压了数尺,坚如磐石的地砖被碾成了碎片,崩溅得到处都是。再经过大雨浇灌了一宿,直接给他彭宅开出一条景观河。
昨晚那颗突然种下的种子酝酿一宿,又在今早吸收了一点阳光,再施上一把充满黄色废料的肥,此刻已悄无声息地钻出一朵不那么规矩的嫩芽,在小纨绔天生缺少敬畏心和羞耻心的内心世界里到处撩拨。
既然这龙不由分说地砸进了他家,又被他好巧不巧地看光了身体,那他就得负责。顺着这个莫名其妙的思路,彭彧已经把那青年从“外人”划进了“内人”,并毫不客气地进行了一场不切实际的幻想——比如此人会变成他未来媳妇。
一想到“未来媳妇”才见面就给他送了这么一份大礼,彭彧内心就有些复杂,心说这巨龙力拔千钧,万一洞房时情之所至不小心现了原形,不得生生把他这夫君压死?那样红事变白事,怎一个精彩了得?
“少爷。”管家朝他拱了拱手,还不知道自家少爷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已经在脑内上演了一出人兽恋,还添油加醋地把小黄书里所有让人血脉偾张的片段拼拼剪剪,揉成了一段惊世骇俗的shí_bā_jìn。
“啊?怎么了?”彭彧回过神,飘到九霄云外的幻想一下子收了回来,表面上依然波澜不惊,“昨晚没出人命吧?”
管家十分欣慰,自家少爷虽然已经有钱到了能买下十个皇宫,却还不忘关心下人的安危,绝对是成大事者。他不敢怠慢,立刻答道:“回少爷,没出人命,有几个受了轻伤,已经送到济人堂了。”
彭彧点点头:“行,诊金药钱我一会儿给拨下去,你帮着点点,多了的就给他们当零花吧。”
“是。”管家再一拱手,有些欲言又止,“还有一事。”
“你说。”
“咱后院老槐树上那个鸟窝……昨晚让暴雨给打落了。”
“什么?”彭彧听闻此言,好似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当下沉了脸色,蹙眉道,“去看看。”
彭家的后院有半个御花园那么大,能放四个铺平了的济人堂。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一小汪水潭,潭中锦鲤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水面上点缀着几盏白莲,荷叶上还捧着雨珠,不舍得撒手般敛在叶心。
潭边二十步有一老槐,生得是鬼斧神工。树干合抱粗,弯折几乎贴地,可容两人并坐,再笔直而上,直插云霄。
昨夜一宿暴雨,已经将满树的槐花打落,树下铺着星星点点的白,像一地散落的玉片。彭彧踩着石板路走到那老槐前,树脚落着一几近散架的鸟窝,槐树有灵似的为它盛了一捧槐花,仿佛在给那些不幸罹难的幼小生灵送行。
“里面本来有三只才破壳的雏鸟,今早我们来看,都已经凉透了。还有一枚没孵化的鸟蛋,只怕也……”
死去的雏鸟已不在巢中,想必是被处理掉了。彭彧弯腰拾起那枚鸟蛋,蛋壳软趴趴的仿佛一戳就破,透着湿漉漉的凉。
“母鸟呢?”
管家摇了摇头。
想来也不可能还在,昨夜那么大动静,鸡舍里的鸡都差点越狱潜逃,更何况是鸟。彭彧面色沉重地看着那枚鸟蛋,轻轻地叹了口气。
倒不是几只鸟儿有多重要,只是……这老槐树少说也长了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