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夜色里只余下久久的沈默。梁彦弘很久都没有开口。苏青叶耐心地等待着。
梁彦弘垂眼望着绸缎般的江水,低低地道:“我已经老了。不值得任何人为我这样。”
意料之中的答案。苏青叶微微一笑,并不介怀。他有十足的耐心,像和煦的春风融化结冰的大地一般去融化他的心。
那天两人在江边断断续续地聊了一夜,直到天空渐露鱼肚白才散去。回去之後苏青叶在宿舍里睡了一整天,醒来的时候天再度暗了下来。
对面梁一一的床铺始终空着。
後来一段时间里梁一一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苏青叶始终没有见到他。反倒是梁彦弘他隔三差五地就能在健身房里碰到。有时候他们会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如那个夜里一般的彻夜交谈,当然再也没有过。
苏青叶不愿操之过急,但隔靴搔痒般的现状难免令他焦躁。
直到距开学只余两个星期的时候,梁一一才阴着脸出现在宿舍里。他看起来十分的无精打采,神情恹恹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的嘴角边甚至轻微地挂了彩,好像被人不轻不重地教训过一般。
每次他的出现都能够令苏青叶感到惊讶。
“你这是怎麽了?”
“说来话长。”梁一一不愿多说,只长长地叹了口气。
苏青叶拿起钱包,说:“我刚好要去吃晚饭。一起去麽?”
梁一一萎靡不振地摇了摇头,说:“没胃口。”
苏青叶原本担心他追问自己那晚为何要去追梁彦弘。但见他现在这副模样,显然已无暇顾及那件事情。他暗自揣测着梁一一的遭遇,忽然听他说道:
“我想回家跟我爸道个歉,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这对於苏青叶来说自是美差一件。不过他还是对此感到好奇:“你不是一直跟你爸不对盘麽?怎麽忽然想到要道歉了?”
梁一一又叹了一口气,低声地说:“我有点想他了。”顿了一顿,他又道:“不过我怕他把我赶出去。”
料想他必定是在外受了欺负,苏青叶暗暗想着,痛快地应承了下来。
梁宅坐落於近郊。从公交车上下来之後他们又步行了约莫二十分锺,一座欧式的庄园才映入眼帘。白色的低矮栅栏将庄园圈在怀里,透过栅栏可以看见漫无边际的草坪,以及草坪後那幢哥特式的建筑。这如梦如幻的家园看得他瞠目结舌。他自小在孤儿院长大,从来也没见过这麽大的房子。即便後来跟了李文庆,那也不过是一栋普通的别墅而已!
如果能住在这儿……他摇了摇头,不敢再想下去。
一路上梁一一都心事重重地保持着沈默,与他平日的聒噪大相径庭。
梁一一在门口摁了一下门铃,很快有一个年迈的老者迎了出来。他显然是久居梁家的仆从,见到梁一一的那刻,他的眼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讶异。然後他欢喜地搓着手,一迭声地道:“少爷你回来了!我这就去告诉老爷!”说着便踉踉跄跄地往里头奔去。
脚踩着柔软的草地,很快他们就看见了那个男人。别墅前有一棵亭亭如盖的大树,那个男人就在树荫下和一只德国黑贝玩耍。他将手中的小球远远地扔出去,然後那忠诚的犬便巴巴地跑去衔回来。梁彦弘赞许地摸了摸它的脑袋,又将捡回来的球扔出去。如此周而复始。一人一犬丝毫没有现出腻烦的意思。
一见到他们那条德国大狼狗便停下奔跑的脚步冲着他们狂吠起来,就好像在对闯入领地的陌生人示威一般。梁一一在那凶悍的叫声里拉着苏青叶倒退了几步,嘟囔道:“这狗还是这麽讨厌。除了老头子它谁也不认。”
梁彦弘远远地叫了一声“凯迪”,这聪明而又忠心的犬果真听话地跑回了那人身边。
梁一一在原地扭捏了半天,才远远地朝他的父亲喊道:“爸,我想回来住几天。”
“随便你。我说过我不会再插手你的事。”梁彦弘说完,便领着凯迪进屋去了。
晚饭是苏青叶和梁一一两个人吃的。那位老仆人说老爷已经用过晚饭了。借着这个机会苏青叶问出了心中盘旋已久的疑惑:
“为什麽之前你那麽恨你爸爸呢?”
梁一一犹豫很久,才道:“因为我一直觉得他喜欢别人多过喜欢我。小时候他会摸那个男人的头,但是他从来不会摸我的头。”
“但是後来他身边没有任何情人了呀!”
“对。然後他才注意到他还有一个儿子。他开始对我施行高压政策严加管教,我做得不好他就会打我。他要是肯温柔地摸下我的头,或许我就会听他的话。”梁一一低头拨弄着碗中的饭粒,转而道:“前几天我在网上玩百家乐,输了很多钱。催债的到处堵我,是庆哥帮我搞定的。”
“你输掉多少?”
梁一一思考了一下,才说:“一千万不到一点吧。”
苏青叶惊得下巴险些掉下来。
十五
入了夜,苏青叶自然而然地在梁家住了下来。他住在梁一一隔壁的客房里。而梁彦弘的房间则在走廊的那头。
“以前我老想着离他远点,所以就搬到了离他最远的一间房间里。”梁一一解释道。
苏青叶在梁一一的房里玩了一会,待到约莫九点锺的光景他借口说想睡觉,实则是想去走廊的那一头瞧瞧。
他悄无声息地在幽深的走廊上缓步走着。偌大的房子在黑夜里显得有些阴冷凄清。他想象着梁彦弘独自一人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