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床站起来,至少再退后一点,手掌压下去的触感却不是床单——结实又有温度,他的一只手,竟然撑在季成川大腿上!
他不敢动了,乱糟糟地抬眼看季成川,季成川毫无反应,就像任何一个父亲一样把趔趄的小孩从怀里扶起来,让他站好,仍是平静的语调,提出第二个问题:“刚才在饭桌上,为什么发脾气?”
季然不说话,盯着他愣神。
“然然?”季成川往后捋他的头发,让小孩回神:“想什么呢?”
季然很惊措地瞠大了眼,季成川的手掌那么大且厚实,插在发间撸他的头皮,像是整个人都被他控在手里一样,与脑子里正胡乱涌现的画面不由分说地重叠在一起——季成川狠狠拽住女人的头发,迫她仰头,露出一张水光淋漓的,被操花了的,自己的脸。
“咕——”嗓子里挤出一声惊愕的气音,像受惊至极,喉管紧缩的鸟。
他竟然,在季成川本人面前,就这样看着季成川的脸,在他问着别的问题的时候,像个没脑子的发情畜生一样,想起了这种东西。
季然又听到身体里那个冷冰冰的声音了,它与第一次相比,变成了一则平静的通知:你完了。
彻底完了。
人类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建立契约与秩序,制衡族群,区分善恶,这是社会的共同底线,我们称之为法律。而在恢恢法律也无法铺陈的道德犄角、lún_lǐ暗缝,在一些背着光的欲`望泥沼地里,人们靠“lún_lǐ”与“血缘”拉起最后一道警戒线,这道无声无形的透明蛛丝,是人性最后的底线。
触之,万劫不复。
凄惶的病人只会在拿到确诊书的瞬间安静下来,坐实了罪名的犯人反倒重拾安宁,最终审判无二两种结果,或坠无边地狱,或迎柳暗花明。季然在那条lún_lǐ线跟前挣扎许久,他想拒绝,也想逃跑,为了逃跑不惜扭曲心肝脾肺,逼着季成川去当个“正常人”,浑浑噩噩,焦躁痛苦,因为深知对面绝不可能鸟语花香,生怕一脚踏空直堕高崖,死得面目全非。
可他力不从心,到底还是跨过了这条底线,他自己也想不到,真正来到这边,心情竟然是一种无法言表的平静。
没有绝望,没有窒息,也没有天崩地裂,只是一种心如死灰的自我判决:哦,你回不了头了。
——看到你身后庞大的人群了么,他们是正常人,追着太阳走,他们在马路上挺胸抬头,光明磊落,你这辈子也没有资格回去了。
因为你是怪物。想跟爸爸luàn_lún的怪物。
季成川等不到答案,季然抿着嘴,看着他不说话,神情是一种奇怪的难过,木木的,刚刚跟他顶嘴拔河的气势全软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季然好像披着一层湿哒哒的羽翼,沉重的压着他,压得他飞不起来。
季成川简直有点无奈于自己的幻想。
他当然知道季然为什么发脾气,那一声“爸爸”戳了他的炸药库,他的小孩像被抢了地盘的狗子,只差没有直接竖爪炸毛,把人撕咬出去。
他故意问季然,只是想他自己说出原因,再顺着话头教育几句:阳阳只是个孩子,林阿姨也不该受你的气,跟爸爸怎么闹无所谓,对别人,该有的礼貌必须要有。
眼前季然跟掉进水里的鸟雀似的,湿淋淋地望着他,眼神又恼又怨,他还问个屁。
季然看着季成川的眼神以显见的速度柔和下来,对他很没办法似的笑了,将他重新圈进怀里,顶他的额头,柔声说:“爸爸问个问题也要生气?怎么跟个炮仗似的?”
季然的世界瞬间被塞满了。
季成川的味道。
季成川的怀抱。
季成川的手,季成川的胳膊,季成川的额头。
季成川。
眼耳口鼻全是季成川,是死变态,是老王八,是他世上唯一的血亲,是他的爸爸。
额头相贴的地方泛着麻酥酥的暖意,季然的手指绞在季成川的衣摆上,很寒冷一样,打了个哆嗦。
季成川还在唧唧歪歪说着什么,季然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什么都懒得听,他偷偷深吸一口气,只想整个人蜷进眼前的怀抱里。
半晌,自九岁以后,整整六年来,季然第一次主动伸出手,颤颤地,用上少年人所有的脸面与力气,环住季成川的脖子。
说话声戛然而止。
汹涌的酸楚在胸膛里爆破,眼泪再一次覆盖眼球时季然自己都烦了,他眼皮辣得生疼,把脸埋进季成川肩窝里放肆地擦,汲取父亲的温暖,他在心里无声地哭叫:别丢我自己一个人,陪我一块儿当变态吧,我还这么年轻,我他妈好怕啊。
第61章
季然的胳膊围过来的时候,季成川简直怀疑他是不是放错了地方,肩膀僵着不敢动,生怕提醒了小孩。等他紧紧贴进怀里,脸颊蹭着他的肩膀擦眼泪,实实在在的触碰与温度使季成川连眼皮也忘了眨,心脏“咚!”的跳了一下,他这才终于反应过来——然然主动抱了他。
天知道这个“主动”对于季成川而言意味着什么。
仿佛一座堵在两片岛屿之间的冰山,季成川不要求,甚至不奢望季然从那头将冰山打通,季然想做什么都行,雪上加霜也没事,他来疏通他这边的冰块就好。季然主动伸向他的手,就是走到冰洞一半时,前方的冰壁突然破裂,一只热烘烘的小火炉被揣进他怀里。
季成川可以养季然一辈子,把一切最好的都给他,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