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男人身材高大,衣着破旧,佝偻着身形,一手牵着位蒙着黑面巾的女子,低头哑声道:“姓祝,名刀。家中只有我与妹子二人,我们是陈国阮城人,因避战乱来此。我……”
他顿了顿,回头看了那纤弱的女子一眼,道:“我力气大,能扛活。”
这话乍一听平平无奇,仲六却立时觉得有些不对劲,悄悄抬起眼来,是了,这男人说的话太过平淡,半点不结巴,虽然衣衫褴褛,低头藏脸,他却没有一丝乡人的紧张害怕和窘迫。再看这男人的虎口,满是老茧,这可不是什么做农活,扛短工能磨出来的,同样位置的茧子,在他家老爹、仲老二的手上都能看得到——那是武者长年握刀枪磨出来的痕。
“你当过兵?”
仲六不动声色地问道,一边伸腿踹了一脚身旁正咬牙切齿与笔杆较着劲,在写临时登录本的二宝,二宝一惊,抬起头来一看,再与仲六双眼微微一对,少年团里多日磨练出来的默契便让他立时知道,事有蹊跷。
二宝手一松,笔掉了,他忙哎呦一声低身去拣,趁机斜睨那两人。
男人仍然垂着脸,低声下气地回道:“当过几年兵,后来受了伤,便回乡了。”他嘴里说着,身子轻轻一侧,正挡住了二宝看向那女子的探究目光。
二宝似无所觉地直起身来,一手背到身后悄悄打了两个手势,不远处站着的一个少年团伙伴悄然跑远了。
“这位是你妹子?”仲六望向那位未发出一丝声音的女子,问道:“为何蒙着面?姓名,年岁,可曾婚配?”
因为狄丘光棍越来越多,厉大人要求登记时记录年轻女子的相关信息,以便日后方便婚配牵线。
“阿殊脸上受过伤,怕吓到旁人,因而蒙着脸。”
仲六声音不高不低,盯着那个颇为可怀疑的男人,一手悄悄摸向自己束腿上插着的匕首,清晰地说道:“把面巾拿下来,我们登录时要记录面貌,如何能这般遮挡。”
这家伙若不是江洋大盗,便是拐卖女人的,总之不会是什么平善良民。
祝刀沉默了,握着女子的手一紧,那女子忽地“嗬嗬”痛呼,却是口舌含糊,字不成语。
他一急,道:“阿殊?对不住,我……”
阿殊轻轻摇了摇头,伸手摘下面巾的一角,将面貌正正对向仲六和二宝。
仲六眼睛一抽,阿宝却是突然惊呼出声:“你,你这脸……”
那女子没有说话,又轻轻将那黑色的面巾覆在脸上,只余一双秋水美目微微垂敛。
面巾之下,她的脸上,纵横交错五六道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疤,衬着那双眼,实是可惊可怖,让人不忍卒睹。
阿殊挣开兄长的手,盈盈一拜,伸手轻轻从二宝手中拿过纸笔,写道:“奴为恶人所害,家兄带吾避战乱奔逃至此,乞怜贵地收留。”
祝刀猛然抬起头,一双寒星似的眼扫过仲六的脸颊,仲六浑身一激灵,竟似是被冰凌刺骨一般。
“我们走吧!”祝刀深深盯了仲六一眼,牵起阿殊的手就欲退走,身后却传来重重的脚步声。
“围起来!站住!”
祝刀一回头,一排黑甲卫士举着长枪遥遥相对,再后方,是十个手持弩箭的轻卒,雪亮的箭头正对准此方。仲六和二宝早就伏地打滚跑到边上去了。
正在巡视的仲衡骑着他的黑马从彼方疾驰而来,突地勒马站定,凝视着那自称祝刀的男人,说道:“是你?”
***
“大人,这玻璃算是初成了么?”贺大成盯着铁钵之中青绿的滚烫粘液,顾不得擦去额间被熏蒸出来的满头汗,喜不自禁地问道。
老贺原本是郑家纸坊的人,当年厉大公子在南苑庄子上新设纸坊,调了他去,这一干之下,便死心塌地做到了底,一门心思跟着公子爷来了西北。
待得西北的纸坊复制了南苑的那一套机械和做法,慢慢产量稳定后,他便脱手将这一摊交给了徒弟们,自己专心为厉大人研制新方子。他的资历虽老,手工不错,但算学却无甚底子,偏生厉大人的方子横平竖直画得精细,标得更细,不但要用上大人标准一致的尺子,更要能数会算。
贺大成原来那一套便不是很吃得开,拿着算筹算起尺寸来,当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眼看着铁甲评了甲等技师,连贺七那厨工头都是甲技,贺大成也发了狠,求了公子爷“摸顶”,用了半年专心啃简数,这一闭关出来,果然算学突飞猛进,连带着手上的技术都进了一步,被公子爷聘为了乙级技师,若是能再研出个新方子,那“甲技”也是妥妥地了。
林泉管事是公子爷的贴心管事,他比不得,但那铁甲也不过是半路贴上来的,他如何比不上?!
贺大成有这份上进的心思,自是专心研究,开年时便鼓足勇气接下了“玻璃”的方子来钻研。
虽说有方子,但方子上很多说法稀奇古怪,闻所未闻,他一边与林泉管事等人探讨,一边也不时请教公子爷,花费了三个多月,终是烧出了第一窑有点样子的成品。
“不错!老贺你有心了。”
厉大人看着这用砂子纯碱等一堆贱料烧出来的漂亮液体,也是甚为高兴,虽则这离成功尚远,到底还是迈出了重要的一步。
“这颜色应是提纯不够,气泡太多,还需搅拌……”
厉弦一边将钟大仙在耳边叨叨的问题一一转述,一边与贺大成细细探讨如何改进,心中也很是好奇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