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开身后窗户跳出去。
寒风呼呼灌进脖子,窗边一桌大汉抄刀便骂,哐当一声,程千仞反手关上窗板,隔绝一溜儿脏话。
外面空气干燥冷冽,残留着鞭炮的硝烟味。镇上小路积雪未消,明月下闪着银光。
程千仞向镇外走去,酒馆的热闹渐渐听不真切。大约二更天,路边再没有灯火,枯枝上寒鸦被他脚步惊醒,扑棱棱飞了满天。
镇外荒野空旷而安静,夜色苍茫,很适合胡思乱想。
程千仞想起西市面馆。如果没遇见宁复还,便不会有神鬼辟易,不会修行。自己大概还在南央城算账买菜,平淡安稳地度过一生。
不管慈恩寺消息是真是假,他都乐意赴会。该来的躲不过。
更何况宁复还付了他许多工钱,没道理伙计不管东家。
所以他去了,身无长物,只带着一把剑。
兴灵二百七十年,程千仞远行第六载。世上崇拜他与厌恨他的人一样多。
他的朋友在等他,他的敌人也在等他。
这个世界未有一刻忘记他。
***
三更天,顾雪绛挥退亲卫队,回到院中。
他隔壁房间一点烛火仍亮着,将那人的轮廓投照在窗纸上,煞是好看。
顾雪绛敲了敲窗框:“还没睡?”
吱呀一声窗户开了,那人坐在书案前,抬眼问他:“今夜不是有庆功宴,怎么回来这般早?”
“来陪家养小鹿过年。快起来给爷开门。”
林渡之见他喝多了没正经样子,神色冷漠道:“你走错了,不开。”
顾雪绛单手一撑窗框,直径跳进屋来,铁甲铮铮作响,两步逼近案前。
林渡之吓了一跳,下意识后仰。
烛影摇曳,淡淡酒味、血腥气、肃杀刀意充斥一室。
医师微微皱眉:“好端端的除夕夜,又杀人了?”
说话间,顾雪绛已熟门熟路地绕到屏风后,卸甲卸刀,念除尘诀换衣服,晃一圈出来,像变了个人,一身柔软白色里衣,松松垮垮披一件紫袍,青丝垂散。
他对林渡之笑笑没说话。
这一笑,血腥气淡了,带出几分fēng_liú少年的影子。
顾雪绛往美人榻上一瘫,光明正大地鸠占鹊巢。
黑暗里一点星火闪耀,烟丝燃烧,六年过去,他的烟还是没戒。
“我也不想,遇着点烦心事儿,诶,你这是在看什么?”
林渡之不在意被岔开话题,本就没指望这人回答。
“燃灯法会的请柬,今天下午一位慈恩寺弟子送来的。”
顾雪绛挑眉:“宗门与朝廷结盟,慈恩寺请你作甚?”
林渡之向他仔细解释:“正月十五,乃佛祖神变之日,佛门信徒举行燃灯法会纪念。慈恩寺贵为大陆第一佛寺,主修小乘佛法。而我师门避世已久,仅我一人行走世间,他们看来,我就代表蓬莱岛宝华寺,是大乘佛法宣扬人。审判双璧也罢,结盟抗魔也罢,既然打着法会的名头,总要‘论法’。于情于理,我都不得不去。”
“好生麻烦,牵扯甚广,易生变故,现在世道又乱,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顾二抽着烟,林渡之在他眼里,依然是说蓬莱话脸红的林鹿。
“我陪你走这一趟。我们坐神行云辇,来回不过三日功夫。”
上个月,神武军连收琅州三城,叛军后撤,守卫都城不出。
有人提议乘胜追击,再打一场清剿战,顾雪绛没有同意,久战易疲,赶上年关军队战意低落,不利于攻城。且手里三城还未完全平复,硬打下去必然元气大伤。他下令全军入城修整,补充粮草,以备初春最后大战。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顾雪绛声音越来越低。
林渡之没等到下文,却见榻上人呼吸绵长,姿态放松。
就这样睡着了,毫无防备。
便起身抽走他指间烟枪,抱来一张毛毯给人盖上。
顾将军熟睡中仍是皱眉,难掩疲惫。
林渡之去关窗户,但见明月当空,院中青松白雪相映,不由多看了一会儿。
这宅院原先住着城里最富庶的大户人家,顾雪绛拥兵入城那日,已经人去楼空。
顾将军从来不委屈自己,说住就住。
安静的雪夜,使林渡之五感更敏锐,他听见院门口守卫换班,城中一片混乱狂欢。
最早他看不惯,顾雪绛设法解释:
“我旗下军纪苛刻,又将他们练得杀性极重,每打一场胜仗,大家就需要发泄情绪。”
“你如果理解不了,就想想南渊的年终大考,考前学生们拼命读书,心情压抑,考完了总要去花楼赌场昏天黑地。”
“大家为了yù_wàng卖命,要钱要权要女人,我就给他们更多野心,更多yù_wàng。”
林渡之只能沉默。
风姿卓越的禁卫军副统领花间雪绛不再有。神武军顾将军残暴凶名在外,可止小儿夜啼。
顾雪绛想要的东西太多了,要权力,要报仇,要王朝千秋,要魔族败亡人族兴旺。
拿刀一天就浴血拼杀一天,没有回头路。
林渡之想要的很少,万丈红尘,陪在朋友身边就够了。
他决定先好好睡一觉。于是关上窗户,吹熄烛火。
明月照耀满目疮痍的大地,又一年除夕。
第87章 脾气挺好程千仞
慈恩寺位于纵横大陆西北的云桂山脉中, 山脉连绵千里, 跨越三州,在越州地界又分出三条支脉, 西支山势最险。慈恩寺未建时, 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