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思妍坐在床边,抬起手,温柔地抚摸过牧黎的面颊。
她长高了,站起来,怕是要比自己还要高,再不是那小小软软的小家伙了;再不会跟在自己身后,喊着“妈妈,要抱抱”了;再不会站在自己面前,背着手小大人似的背唐诗了;再不会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说着“救济苍生,舍我其谁;我辈儿女,众志成城”的幼稚梦想了......
我的孩子,怎么眨眼间...就长这么大了...妈妈还没...还没好好看看你......
泪水从姜思妍的眼角滑落,扑簌簌,汹涌难抑。她静谧地哭泣,不言不语,轻微的抽泣声,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重鞭一般一下一下抽在身后牧心的心头。牧心抿唇,强忍泪意,眼眶早已通红。
“她...”牧心艰难张口,声音沙哑。她清了清嗓子,喉头哽咽,“她把我们都忘了,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良久,姜思妍都未说话。牧心僵立在原地,看着那夜色中的白色身影,心口抽痛难忍,终是低头,滑下泪来。
“所以你们灌醉了她,不让我和她直接见面......我知道的,她大约是不记得我了,否则我的女儿,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都不回来看看她的妈妈?”姜思妍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的冷静,除了带着鼻音,竟透着一种让人心颤的绝望,她握紧了牧黎的手,道:
“你带她回来,却又不让我与她见面,我明白的,你又要把她带走,是吧。这许多年,你依旧没有任何长进。牧心,枉你名‘心’,你的心呢?我姜思妍看错了人,当年我怎么没想到,你竟是这样一个冷血无情之人。”
牧心深吸一口气,她没有做任何的解释,只道:
“我们...很快就要远征中欧,此去千山万水,凶险难测。”
姜思妍猛然回头,愤恨地斜睨着牧心,咬牙切齿道:
“所以你特意带她来辞行?!是怕若有个意外,从此以后天人永隔,所以临行辞别,当做永别吗?”
牧心缓缓闭上眼,没有回答。
“牧心,你究竟要折磨我到几时?!”她带着哭腔,满是悲怒。
牧心压抑着翻滚的情绪,浑身都在轻微地颤抖。她死死咬牙,依旧不发一言。
室内陷入难捱的沉默,夜色似乎越发墨黑起来,缓缓将屋内两人吞没。她们距离不过三四米,却仿佛隔着数亿光年。十七载光阴,多少日日夜夜。她们为了各自的信仰和信念,背道而驰,各自经历这段难熬的岁月,到如今,情感消磨,却比陌生人还不如。
“十七年...”牧心终于沙哑着嗓音开口,“我曾经答应过你,十七年后,会带她回来,我做到了。七个月,七个月后,我会带着她完完整整地归来,到时候,再不会让你们分开。我从不食言。”
“我要你的承诺,有什么用...”姜思妍仿佛失了魂魄,喃喃重复道,“有什么用......”
夜更深了,天际即将破晓,黎明的微光挣脱暗夜的束缚,缓缓爬上东方。她们静悄悄来,静悄悄走,屋内,只剩下熟睡的牧黎,好似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记得。
黎明的光辉缓缓照亮了床头,牧黎慢慢睁开了眼,积蓄许久的泪水失去阻挡,瞬间滑落眼角,穿过耳畔,入了发鬓。
大梦一场,破晓梦醒。
第一百一十九章
记忆是什么?
是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全部的经历?还是伴随着时间流逝,永远慢了那么一拍,滚动在脑海中的画面?人们对自己经历过的人和事,进行识记、保持、再现、再认,思维与心理共同作用,在此基础上造就人格、品性、科学认知、人伦纲常、社会规律,乃至于整个世界。
人的记忆,数以亿计的片段,时间滴答作响,它们却脱离了时间,被镌刻在了脑海里。不论是潜藏的记忆,还是明晰的记忆;短期的记忆,还是永久的记忆;它们统统被塞在人脑里,如何也不受人的控制。
所以,人们知道记忆是不牢靠的。它会被忘却、篡改,从而欺骗人们对身边事物的认知。
理所当然的,你觉得你是自己,可当你的记忆全部被替换,你还会觉得你是你自己吗?
六天来,牧黎一直在思考这样的问题。她不是哲学家,她只是一个记忆被篡改得面目全非的人。从前她觉得这个世界在欺骗她,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对她说谎。可现在她才明白,原来不只是这样。真相是全世界连同她的海马体,一起欺骗了她。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可悲更可笑的事情吗?
但是牧黎却又知道,记忆即便会被替换,人们依旧能分得清真假。即便真相来得如此的迟,总有一天,她会明白自己是谁。因为记忆不单纯是记忆,它连同情感、感官捕捉到的一切细节,储存在身体里,即便记忆面目全非,可情感却不可欺骗,身体养成的习惯,一点一滴,都能作为证据,证明曾经你,究竟是如何存在的。
所以即便可悲可笑,她却并不像曾经发觉自己被欺骗时那么愤怒和悲怆。她平静地接受了一切,冷静到让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从出生到25岁,她所经历的所有记忆,有如凿了一汪不大不小的泉眼,一点一点缓缓浮现,不急促,不凶猛,涓涓如流。在姜家逗留的整整六天,白天、黑夜,无论她是睁着眼在活动,还是闭着眼入睡,这庞大的记忆群都不曾停止浮现。她的大脑好似池子,正在被缓缓注满,昼夜不歇。记忆的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