薜荔柏兮蕙绸,荪桡兮兰旌。
望涔阳兮极浦,横大江兮扬灵。
扬灵兮未极,女婵媛兮为余太息。
横流涕兮潺湲,隐思君兮陫侧。
桂棹兮兰枻,斫冰兮积雪。
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
心不同兮媒劳,恩不甚兮轻绝。
石濑兮浅浅,飞龙兮翩翩。
交不忠兮怨长,期不信兮告余以不闲。
朝骋骛兮江皋,夕弭节兮北渚。
鸟次兮屋上,水周兮堂下。
捐余玦兮江中,遗余佩兮澧浦。
采芳兮杜若,将以遗兮下女。
时不可兮再得,聊逍遥兮容与。
那声音摇摇荡荡,似扁舟流于湍河,似片叶舞于秋风,静如鸟鸣山幽,动如金波跃水,令人悲从中来,幽怨难当……人群一时静默无声,几个姑娘家似已低声抽泣起来——这是什么歌,竟令人摄心动魄!
曲声蓦地停止,有如裂帛。
众人似酣眠惊醒,再看那曲桥,灯火依旧,竟似醉梦成真。众人还不及叫好,耳后竟一声长嘶,两匹通体雪白,四蹄踏火的骏马驾着三重纱幔的香车直冲着人群而来——
“五儿——快阻住那马!”
五儿一个激灵,身体已窜了出去——
那马怕是被歌声惊得疯了,引颈飞蹄,眼看就要将那马车甩将出去,五儿赤手空拳根本不得靠近……人群猛的四散,也不知谁家的孩子哇的一声哭了,也不知道谁扑通一声落了水,也不知谁被人挤倒在马蹄下……这可如何是好?!他突发奇想掏出身上打兔子的弹弓,青石子破空而出,狠砸在马腿上凸出的关节处,那骏马突然吃不住劲,直跪倒在地,被甩起的花车砰然坠地,车辕也断了,一只木轮滚落水中——
五儿只觉一身冷汗,衣服黏黏的贴在身上,他才缓过一口气来,却听湖上复有传来歌声。
“小娘们还来?!”
五儿回头大骂,却见一白衣危冠的男子伫立桥头,好似一尊已静立千年的神像——“匡咏!”五儿咧嘴一笑,刚刚那突然唤自己阻马的可不是颜靖远嘛!
“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
那二十四琵琶女复又合奏,二十四副嗓子忽高忽低,或轻或响,终于浑成一片,那声音不大,却似自唇齿到耳畔、自肺腑到自心中,在身体里空洞的回响……
五儿这会身处的位置视线极好,曲桥之上影绰可见,他就看见颜靖远仍然站着,可随着那声音越催越急,他明明就如自己一样浑身抖着,心口突突的跳,有什么好似快要蹦出喉咙!
这样竟还逼那公子梧桐不出!还算什么倾铁剑、笑红尘!
五儿只觉得脑子里“铮”的一响,桥上的颜靖远怀里就多了一把琵琶——这上步、夺琴似都发生在一瞬!
弦已动,一阵痛楚钻心,颜靖远指甲尽被刮断,指尖的红肉扫过琴弦,竟血染素衣,但他手上却未松懈,曲声也大有盖过一切的架势。这曲声有如绵绵细雨,有如细雨中的故乡,有如故乡的烟雨长廊……五儿顿觉自己清明了几分,他感到是真的佩服颜靖远了,好像这一生还没有如此佩服过一个什么人!
一个清丽空明的女声劈空而出:“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那嗓音竟如雏鸟初啼,又如极倦之人的一声长叹!
原本平静的湖面也诡波突生,傲浪鞭岸,廖五儿嗅到湖上传来微微刺鼻的味道,心道不好!
他极快的奔向马车,却为时已晚,湖上突然焰火大作,砰然作响——两匹骏马长嘶破空,竟挣扎着狂奔——
“散开——快散开——”
电石火光之中,同时击破颜靖远心脏的却是那三重纱幔中一双剪水明眸,那眉间一点,直叫他心胆俱裂,怀中琵琶重似宝剑!
人人都道那公子梧桐仗剑天涯,看尽繁华,对酒高楼,醉吻佳人……却原来——
只听颜靖远朗吟:“荡泊四海倾铁剑,纵览五岳笑红尘。眉间一点相思吻,不效钿花——不佳人。”
这首诗竟引得那花舱纱幔中的女子一声惊呼,二十四琵琶声中顿现杀意!
五儿一时觉得连空中的月牙都晃动了一下——回首,那两马并驾,正将画车引向湖中!
“太子……保护太子……”眼看画车入水,颜靖远几近嘶叫——
那画车中竟是当朝储君!
铮——
颜靖远一个趔趄,他只知道琵琶曲声骤变,脑海里挥不去的刻下那双美目,他不懂这是哪般诡局……他这一生恐还未曾如此狼狈,却也从未如此快意——纵千般折损,虽万死不歇!
生死不歇!
这便是生死不歇的快意吗?他毫锥宝剑,铁线纤姿,不惜委屈他人屋檐下,低身犬马供差遣,到底为了什么——此刻,颜靖远方真个明白,人生不过快意,既有危冠凌空,何妨宝剑切云!
但求生死不歇!
他胸中翻涌厉害,他已经坚持不住,咯出一口口的鲜血,双目却依然望向宝驹画车!
全乱了——这乱中却突然放出一声啸叫,一人自焰火中直冲霄汉,真如天鹰凌月!
这啸叫的声音把琵琶曲声都吞没了,颜靖远头晕目眩,但他知道那明明就是玄铁镜日,云旗降天的公子梧桐!他只觉那人于光华流转中俞飞俞高——颜靖远已经看不清了,他没看清水淹骏马,没看清火烧画车……甚至没看清那一道怎样孤绝的直线,没看清那一柄怎样遗世宝剑……脑中轰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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