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寿依照桂子的指示,在前侧左边的桂子夫人对面坐下来。
侍女小糸则坐在桂子夫人的旁边。
要是被了解礼仪的人看到这种情形,恐怕会大吃一惊吧。拥有天皇家血脉的藤原大纳言正妻桂子夫人,竟把上座让给只是家仆身分的千寿,自己却坐在下座。
可是对有生以来第三次乘坐牛车的千寿来说,他并不知道这些细节,因此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根本没有注意到。刻意这么做的桂子和听从女主人吩咐的小糸,也都装作不知情的模样。
……其实桂子从丈夫大纳言那儿听来的秘密知道了千寿的身世。「这可是秘密中的极机密,一定要深埋心中不可透露。」丈夫吐露实情时,事情的重大程度让夫人脸色凝重起来。那时她早把千寿丸当成心中期盼以久、迟迟得不到的第二个孩子般疼爱着,所以毫不犹豫地便发誓「我愿意站在千寿这一边」。
大纳言点点头说:「既然你这么说,我就信任你。」得到夫人的信任之后,大人才继续说明真相。
「知道这个秘密的,除了我跟你之外,还有在原朝臣业平大人、小野篁参议和慈圆阿闇梨。诸兄也还不知情,我们一致决议可能的话,尽量不要让小少爷知道实情继续过现在的日子。这理由聪明如你,应该不需要说明就能理解吧……
必须十分小心且有所顾忌不能说出来的理由乃因东宫太子目前身体虚弱,在太子身边虎视眈眈,想趁机磨爪以待的人非常多。如果被发现小少爷的存在,还不知道会衍生出什么样的争端啊。
而且这样的骚动对我们天朝来说可是百害而无一利,真是灾厄。对于皇上或是东宫及小少爷来说,肯定也只是不幸的灾难而已。
我们四个人判断,不知道身世真相以诸兄疼爱的人身分过日子,对小少爷来说应该是最极致的幸福生活,所以我们订约发誓要暗自守护小少爷,还有这个秘密。
我把事情全盘告诉你,就是希望你也能一起分担这个密约,好吗?」
桂子了解地答称「我懂了」,但心中也觉得(真是可怜啊)。
前几年,贵族们的权势争夺战下发生数次替换东宫的事件,关于政治上的事她知道丈夫的危机感以及判断都是正确的。可是从千寿丸的角度来替他想,丈夫以及其他人的做法是以政治判断为优先,却无视人伦上的道理。
如果揭露身分的话,丈夫便身为「臣子」,而千寿则是「君上」。然而千寿丸什么都不知道,也无法选择就被推上他人所选的道路,从君臣道理来看其实是种僭越。
可是千寿丸才十四岁……现在就知道全盘真相,似乎太早了些。
经过一番仔细思考后,桂子决定以自己的方法来面对,当然她并不会把秘密告诉千寿丸,不过对待千寿时要尽量以适合他身分的做法来照顾他。
因此在前往观赏骑射的武德殿路上让他乘坐马车,也考量到乘坐的位置。
可是对小糸,夫人并没有告诉她这些考量。只是吩咐她不要泄露自己所做的事情,也不要多嘴对千寿解释什么。小糸虽然隐约察觉到有些事情,但在宫中工作的经验告诉它,什么都不要多问。
另一方面千寿坐在嘎嘎摇晃着前进的车中,心中想着(我还是喜欢走路啊)。
走路的话就不需要在意路上的凹凹凸凸,只要避过不踏上去就好,坐车上说老实话真的非常颠簸。而且每当压过沿路的不平处,车蓬更是摇晃得厉害。
有时两边的轮子还会同时压过不平处,右边的车轮嘎地辗过凸起处时,左边的车轮便会嘎嘎陷入凹陷的地方,这时车蓬便会倾斜摇晃个不停,而路上又不停出现凹凸不平的地方。此种情况下,不习惯乘车的人就会晕车。
千寿觉得越来越不舒服。坐正桂子夫人面前正襟危坐的身子,在不住的摇晃下感觉连胃部在不停翻搅,车子左右是壁板,前后又盖着帘幕,风吹不进来相当闷热。在狭小的车内充满两名女性身上的焚香味,更是刺激着千寿想要呕吐。
「骑射之仪」是在大内里西侧角落的武德殿马场举办,车子往最靠近武德殿的大西门前进。从二条大路快抵达西大宫大路正要转弯时,千寿再也忍耐不下去了。
「十分……抱歉……」
看到开口说话、又很快用手捂着嘴的千寿,桂子夫人急忙叫车子停住。
「晕车了是吧。该如何是好呢?」
「稍微休息—下应该会好一些。」
「不,不用了,请让我、让我下车吧。」
桂子夫人和小糸两人对看了会,便答应千寿的请求。
只是下车踏到地面便觉得舒服了些,呼吸着吹拂过道路两旁柳枝而来的风,更让千寿恢复不少元气。
「夫人,千寿这样走路前进就可以了。」
他拜托道。
「我会跟着车子前进的。」
「是不是不习惯坐车?」
「是的。千寿是用自己的脚走路的下贱身分,车子摇摇晃晃的,身体不太舒服。」
「千万不可以说什么下贱之类的话。」
桂子夫人大声地斥责千寿。
「我知道了,就照你想做的去做吧。」
夫人又说。
「那应是你喜欢在微风吹拂下散步的缘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