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歲月是短還是長,我不太清楚。
人若是活八十年,那麼就是人生的八分之一,也許可以算長吧。但剛才看到阿縞的瞬間,那些日子就好像風箱般一下子收縮起來,曾經那麼遙遠的阿縞近在眼前,完全不覺得有任何彆扭之處。
無論何時,阿縞對我來說都是熟悉的。
不可能從其他任何人身上得到的感覺——該怎樣形容這種感覺才好呢?也許,近似於鄉愁吧。雖然我並不眷戀札幌那片土地,但和阿縞在那裡共度的時光是我最重要的寶物,仿佛深藏在內心深處的漂亮玻璃珠,不想讓人觸碰,即使那個人是俊樹。無論再怎麼小心翼翼地對待它,都會在湛藍透明的寶物上面留下指紋。
小時候……大約是在小學高年級的時候,我總在睡覺前思考。
有沒有不需要任何擔憂的人生?
永遠吃得飽飽的,爸媽的感情很好,有朋友,學習還不錯,而且受老師疼愛。那樣的人生多好。如果能過上那樣的日子,就不用再縮在被子裡哭,不用再拿隔壁阿姨送的點心,不用再待在無法做作業的家裡,去學校挨老師拳頭了。
要是睡前再也不需要擔心明天,那該有多好。
啊,今天也好開心啊,明天肯定還會有許多開心的事——要是能想著這些入睡,應該是十分幸福的事吧。可是那樣幸福的孩子,全日本一共有幾個呢?班裡的同學們在睡覺前都會想些什麼呢?
思考這些已經成了我的習慣。
我本來就有點內向而消極,家裡又總是那個樣子,顯然不會養成開朗的性格,總也交不到朋友。在他人眼裡我是個很少說話的安靜小孩,雖然沒有受欺負,但出了校門後也沒有玩伴。
初中一年級,阿縞在我的隔壁班。
阿縞大概已經忘了我們第一次交談是怎麼來的,但我至今仍然記得。
“真倒楣,聽說今天體育課要踢雪上足球。你帶雪鞋了嗎?”
阿縞要借他小學同學的鞋上課。雪鞋是雪上運動鞋的簡稱,是人造革的。
雪上足球就是直接在雪上踢的足球。那雪深得直埋到膝蓋。不知道現在怎麼樣,當時如此高強度的運動也會在體育課上進行。在那種場地上踢足球,如果還穿普通的運動鞋,很快腳上就會濕漉漉硬邦邦的,生起凍瘡來。
“有是有,可是還濕答答的,我們班昨天也踢足球來著。”
“哦,這樣啊,那就去a班找找吧。”
這些對話就在我旁邊的座位上展開。前天我沖到父母中間勸架,被父親推開導致肩膀脫臼,所以我昨天沒有上體育課。而我的雪鞋也因此仍然乾淨清爽地放在鞋櫃裡。
“你的腳多大?”
要是平常,我大概不會像這樣主動詢問。
“誒?哦,你沒上體育課啊。”
“嗯。”
“哦?那你肯借給我嗎?會穿髒的。”
阿縞的眼睛亮了起來。我有點在意這個偶爾會來我們班玩的叫縞岡的少年,因為他笑得非常開心。我想……他一定就像我憧憬的那樣,能睡得無憂無慮。
“沒關係,只要大小合適。”
阿縞爽快地報出他的尺寸。只差了0.5公分,這個年紀的我們體格差距並不大。我把自己的雪鞋借給阿縞,這就是我們之間交往的開始。
至於怎麼開始變得要好了,我沒什麼印象。
該說是投緣——還是合拍呢。在喜歡的電視節目、歌手、漫畫等等方面,我們有很多共同點。但不止那麼簡單,不可思議的是,我可以對阿縞坦誠一切。第一次說出我父母的事,也是講給阿縞聽。說了一次,感覺就輕鬆了許多。我想,阿縞成長在一個非常普通但家教良好的家庭。即使處在最聒噪的青春期,我也從來沒有對其他朋友提起過我的家庭。
值得信賴的朋友。
而且是我的……初戀。
認識阿縞以後,我不再在睡覺前細數煩惱。終於能夠停止這樣做了。明天又能在學校見到阿縞了。一想到這件事,其他煩惱就都淡去了。
真懷念啊——我一邊想一邊注視著喝掉一半的咖啡。然後,把另一隻手捏得直響。
十年不見的初戀對象,身邊帶著未婚妻。
好像肥皂劇一樣的情節。但我想,這樣也好。這個年紀就算已經結婚也不稀奇,阿縞實實在在地過著他的人生。走在他身旁的人不該是我,我沒有任何意見。雖然我並不想貶低自己的生活方式……但我和阿縞沒有交集。各有適合自己的路。
那時仿佛兩隻動物彼此嬉鬧般的接觸,對我來說是極其珍貴的回憶,但對於阿縞來說,恐怕是難堪的想要遺忘的過去吧。這樣想合情合理。所以我也裝作已經忘記好了。何況,就算給過名片,今後阿縞也不一定會聯利他能幸福。
一想到阿縞能過得幸福,我的心也溫暖起來。最近我才開始像這樣冷靜下來思考,被一味的單相思折磨了很久,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一定,沒關係的。
鼻子突然酸了一下。
我慌忙深呼吸,喝掉剩下的咖啡。因為和阿縞久別重逢,情緒有點不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