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所言却并非冲动之举,说出来以后也并不后悔。
刚才他句句是为了劝说月无缺放下仇恨,然而所说的那些道理同样也可以用在自己身上。
就算现在他杀死对方,父亲也不可能再活转过来,除了让双方的仇恨越来越深之外,又能有什么意义?
而更迫在眉睫的,却是月魂组织跟中原武林之间即将形成的不死不休的纠结局面。
若是无法将之解决,江湖中的恩怨和仇杀只会越来越多,永无宁日。
回想起慕容旬在遗书中所写的那些字句,其中不乏有劝他们姐弟三人相互扶持、顾全大局的肺腑之言,慕容雪飞相信父亲的在天之灵,一定也会支持自己此刻的决定。
若是能挽救更多人的性命,便放下慕容家的仇恨又如何?
他已经表现出了足够多的诚意,只是不知道,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月无缺,又是否能够接受自己的提议?
两人默默地对视良久,都想从对方的眼神和表情直看到其内心深处。
慕容雪飞的眼神坚定,带着一丝恳求的神色,月无缺坚硬如铁的内心也几乎有一刹那的动摇,但转瞬,他便又想起母亲至死都没有忘记叮嘱自己的事情,整个人重又冷硬下来。
“慕容兄,似乎还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吧?”
半晌,月无缺才轻轻开口,然而所说的却是自己隐藏至今、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的前尘旧事。
慕容雪飞的心微微向下沉了沉,月无缺的表情越是平淡如水,他却越是能从中感受到潜伏在平静水面下的波涛暗涌。
“二十年前的那一战,其实我也在场。我在我娘的腹中,跟她一起经历了中原武林的围追阻截,同至亲好友的生离死别。那本该是我们一家最幸福最快乐的日子,结果却被自诩名门正派的人化作了修罗战场。我爹为了护着我和我娘平安逃出,身中剧毒却仍苦苦支撑,最后却还是倒在了途中……”
月无缺的眼眸中,隐隐有愤怒和悲伤的火苗在危险地跳动着,他忽地目注了慕容雪飞,道:“不错,如今你也同样失去了父亲,但在此之前,你们姐弟三人至少还曾感受过近二十年的天伦之乐、骨肉亲情。可是我呢?尚未出生,爹爹就已经惨死人手,为了逃避中原武林的追杀,我娘甚至来不及收敛他的尸骨,就不得不冒险进入渺无人迹的天山中脉。我是在天寒地冻的天山之巅诞生的,刚出生的时候,甚至连一块能包裹着取暖的襁褓布都没有。这样的经历,你又可曾有过?”
慕容雪飞不禁哑然,这样的经历,他的确不曾体会过,也不敢随便设想。
在那种环境下成长的月无缺,对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怀有深深的恨意,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或许,他已经不仅仅是在为自己的父母、当年月恒教被杀的人复仇,同时也是在为他这么多年来的痛苦经历而向中原武林实施自己的报复计划。
所以,他根本不可能轻易地放弃,不是吗?
慕容雪飞轻轻地叹了口气,同时又因月无缺的话中所透露出的信息而心头微动,忍不住道:“你的父母……难道就是……”
依月无缺刚才所说,二十年前的那一日,本该是他们一家最幸福最快乐的日子,那答案就只剩下了一个:他们一家,便是当日那场婚宴的主角。
果然,月无缺微一点头,昂然开口:“我爹便是你们所说的那潜入月恒教的天山弟子,而我娘,便是月恒教主。他们之间并非中原武林所谣传的那样,只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骗局,而是真心相爱。”
原来如此,难怪慕容旬说起当年的那一战时,曾经有些奇怪地提及,那天山弟子竟然护着月恒教主逃了出去。
想来天山派的说法颇有些不尽不实,月无缺的父母明明是情投意合、真心相爱,却被他们遮掩了过去,多半是耻于跟所谓的魔教有此瓜葛吧?
而因为月无缺父亲的关系,月恒教那边却是真心想要跟中原武林握手言和、消弭杀戮,谁知一时的善举,却反令得自身多年的基业毁于一旦。
“怪不得……你会使天山剑法。”
之前慕容旬亲自出手,都未能试出月无缺的另一重身份,这其中的重要原因,就是他对于天山剑法掌握得十分娴熟,若非自幼开始勤练,根本无法达到这样的境界。
可是谁又能料到,月无缺的天山剑法本就是得自其父的传承呢?
月无缺默然注视了慕容雪飞半晌,忽然也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我答应过你爹,再也不动慕容世家一分一毫,只要……你们立即抽身事外。”
见对方似欲开口,他不给慕容雪飞说话的机会,便又急急道:“那些人都是咎由自取,你又何必替他们出头?”
我并不是要替他们出头,我只是……不希望再有更多的人被杀而已。
这句话在慕容雪飞的喉间滚了几滚,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有些惆怅地道:“你真的不肯改变主意?”
月无缺并没有直接回答,然而眼神却变得无比坚定,淡淡开口道:“想要阻止的话,只有杀了我。”
慕容雪飞眼眸中神色变幻了数次,有无奈,有感伤,有不舍,有惋惜,最终却化为不可动摇的决意:“我并不想杀你,但若你一意孤行,继续跟整个中原武林为敌的话,那我也只有想办法阻止你。”
月无缺有些自失地一笑,道:“所以,你最终还是要站在所谓正义的一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