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觉道:“公子,你可太啰嗦了吧?傅琅,还走不走?要不你就留着算了,没完没了的。”
傅琅摇摇头,“走吧。”
沈城向南十几里,便是沈丘城外。虽然靠近边地,可是沈丘城通商多年,连城外都是热闹的,虽然天近傍晚,北地特有的日落前天边朦胧如深水般的蓝色夜幕已经将落未落,可是络绎不绝的商贩叫卖与人群欢笑声却渐渐地迫近了。傅琅坐在马上一连打了几个呵欠,丁觉并没有察觉,她只好控马靠过去,戳了戳那傻小子,“我好困,找地方落脚吧。”
丁觉瞪她,“这就困了?还能再赶几里地呢。”
傅琅懒得跟他解释自己昨晚差不多通宵未眠,指了指前面一处亮着灯笼的驿馆,“就住那间吧,明天早上早点起来,把路赶回来不就行了吗?”
丁觉十分鄙夷,“早点起来?你起得来?你当我第一天认识你?大骗子。”
傅琅没好气,坐在马上点头哈腰,“是是是,我是大骗子。这位诚恳的少侠,我可以睡觉吗?”
丁觉翻着白眼带她到了城外一间驿馆,驿馆里十分热闹,他们坐下随便吃了点东西,傅琅已经困得几乎要趴在桌上睡着,被丁觉提着衣领后面扔到榻上,又给她捂了一床被子。
傅琅一沾枕头就睡着,但是丁觉给她盖的被子一直连脸都捂住了,她喘息不畅,睡得并不安稳,又做起反反复复的梦来。
梦里一会是沈城高楼顶上北风呼啸,裴瑟合上了双目,掩住了瘦削面容上的憔悴和疲惫,拿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傅琅,你把我这里弄得一团糟。”一会是裴瑟站在门廊上转回头来,冻得耳朵尖鼻尖眼圈都是红的,黑眼珠一瞬不瞬看着自己。眉宇之间是青山的长夜,白月下的雨线,她那么好看,自己却忍心责怪她:“你又不要我,又不喜欢我,我生气得不得了,你连个道歉都没有。这像话吗?我真的生气了。”
她想让裴瑟怎么回答呢?裴瑟不能要她,也不能喜欢她。认真算起来,她自己充其量是委屈,裴瑟才是可怜人。
白白圆圆的昙花开时并不温厚,迸裂开的柔软花瓣藏着锋锐力道,似浪潮,似云波,那静谧的夜晚被劈头拍击着云散雨歇,花海退散,露出微弱的灯火斗室来。裴瑟正坐在桌边,拿着笔认真推演记录,长发微微湿着,蓬松轻软像积雨云般遮住冰雪般的朦胧侧脸,笔尖划在纸上,发出好听的蚕食桑叶般的沙沙声,和初识时不同,是十二分的孤独。
裴瑟不要她,她也又一次把裴瑟抛下了。抛下裴瑟一个人去应对那些险恶人心,应对一片未知。她是多么傲气的一个人,却要姜望做依傍,只为能救下满朝人,自己求得一块封地,天地自在。蓬松的长发被被猎猎冬风吹出凌乱的发丝,拂在那张脸上,神色不知道是迷惘还是遗憾。
她从前不会这样,总是神采奕奕,在沧浪台的书房坐着,低头看着书,手指却动了动,摸到了那尾金红的瓷鲤鱼,眼睛继续看着书,就把小鱼握在了手里。看完一页,三指扣住小鱼,只用拇指和食指拈着翻了一页。沧浪台外面正是春天,碧绿湖面上织起软软密密的雨幕,随后便是蓝天升起,金黄的银杏叶漫天飞舞。明明连一年都没有过完,可是那时的神采飞扬转瞬间就变成了困倦和疲惫。沧浪台如今不知是何情状,裴瑟和她也都一样,再也回不去了。
傅琅知道自己牙齿咬得死紧,脸颊都酸痛起来,却不知为何喘不过气,左边胸口像被一张大手死死攫紧,堵得透不过气。道别就是这样,别离就是这样,她太知道了。道别总是匆忙,别离却能拉得很长,九岁时雪宗城一场大雪,几年都记得。十九岁的一场美梦呢,什么时候能醒来?
傅琅终于听到了自己沉闷的抽噎,却依然喘不过气,渐渐觉出了晕眩,忍不住挣扎了几下,可是手脚都没有力气。不知过了多久,有人一把掀开了被子,使劲摇着她的肩膀,焦急道:“傅琅?傅琅!”随即揉了揉她的胸口。
那只手不知揉开了哪处关窍,新鲜的空气陡然涌入,傅琅终于喘过气来,睁开了眼睛。
室内灯火昏昏,梦中人站在床前,手里还抓着被角。见她醒来,松了口气,把被子丢开,猛然倾身下来握住了她的肩膀,张口仍是气喘吁吁,“傅琅,我忘记跟你说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啊!甜蜜!捂心口*2!
第81章 第二十九章(三)
傅琅头脑发热,还在不停地发抖,深深喘了几口气,一张口,声音也是抖的,可是居然又在责怪她,“不喜欢我,不要我,都是没办法的事,你哪里错了?”
她脸都急得红了,摇头道:“我没有不喜欢你,我没有不要你,就算你生气,我也不会跟你道歉。我说对不起是……是我该让你选,是我错了。”
傅琅呆了一会,才明白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她一直都在责怪裴瑟自作主张将她推开,让她去楚国,让她离开,可是裴瑟居然也在责怪自己。脸上又凉又湿,刚才在梦里不知哭了多久,真丢人。她抬起袖子擦了擦,然后捂住了脸,从指缝里注视着裴瑟。大冬天的,裴瑟额角上都是晶亮的汗,还来不及擦。
傅琅伸出手去,轻轻擦了擦裴瑟额上的汗。裴瑟只瑟缩了一下,却没有躲开,仍定定地望着她。不知道是不是夜深了的缘故,外面的呼啸风声越来越响。傅琅又困惑又疑惑又不敢肯定,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