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米一起飘远了。
盈先生也曾无数次地想过自己会如何死去。也许会在某片海底沉眠,身边有鱼虾相伴,成为一块长满水生苔藓的化石。也许会在某个不知名的山村中孤独终老,打着节拍望着夕阳,看花开花落云卷雨舒,生命过于长久便似一场青烟,经历过的一切都会成为黄土。
他唯独没有想过,自己这样的怪物也会有人愿意陪伴。他不老不死、不灭不休,几乎与天地同寿。
他也曾残忍暴虐,为达目的誓不罢休,为了某种诉求可以牺牲一切。
他来到桃源镇,原是因为这边水质温暖清澈,能让他常年干裂的皮肤获得舒缓与滋润,也能让他早已形同枯槁的元丹焕发生机。他甚至没有几次好好叫过何米的名字。
这个人类单纯善良,从未鄙夷过他,从未害怕过他,从未对他失去耐心,或许也从未后悔过遇见他。
这个人类也许只有二十岁,以人类的生命长度来看,他才刚刚成年,还有大好的人生还没来得及走。
现在他却静静地躺在这里,血液几乎流干,脸色冰冷灰败,手脚以不正常的姿势扭曲着折在地上。
甚至连总是弯弯的眼帘也没有合上,眼底无悲无喜,殊无笑意。我的小米。我的腿腿。
我的夫君。
我的——爱人。
我永远也回不来的爱人。毛玖嘶吼到近乎呛血,他脱力地倒在地上,身体里所有的力量都像被巨阀抽出散入了空气。
那个铜墙铁骨般的蚕蛹忽然裂开了一条缝,一束光从里面透出,两片羽翼挟裹着风声腾起,如一颗流星对着仍站在崖顶的焦先生猛砸了过去。毛玖来不及去关注那边的战况,他连忙扑前几步握住了何米的手。那手腕冰凉几乎僵硬,并没有血液流通的迹象。
毛玖不死心地伸手到何米鼻孔下,慌不择路地用另一掌围成小小的弧,试图感知到微弱的气流。
当然这一切都是无济于事的。
何米脸上的血污都被擦净了,他的双眼轻合,破损的胸前被盈先生的大衣包好,两手交叠着摆在腹间。他的面容竟然也透着一股安详,是个安稳沉静、行将入殓的姿态。
盈先生还有何米——·这是——放弃了么。
毛玖的泪水哗的一声就流了满脸。
盈先生一掌扫过,北崖的崖头应声而裂,本就是断壁残垣的山头更是被碾成碎屑,焦先生‘啧’的一声向后弹跃,耳边风雨涌动空无一物,转瞬间盈先生却已到眼前,他灿金的瞳孔锋利如刀,连血色都全然消失。
他筋肉鼓开的胳膊重力一抡,焦先生便惊愕地瞪大眼,像个炮弹一样被砸在地上,足足砸出了五米高的深坑。
地表为之一颤。
盈先生挥舞着翅膀落在地上,他浑身都散发着异样的金芒,然而这种力量却不如往常温暖,而是蜡烛即将熄灭之前,在黎明前燃烧的最后一丝火种。异常璀璨却也异常短暂。
焦先生咳咳笑着,狂妄地停不下来:“老盈,你的姘头死了,你也不想活了?你这么燃烧剩余的元丹,不会是想殉情吧——唔——他的后半句话被卡在了喉咙里,因为盈先生如踩着蝼蚁那样踏着他的胸膛,将他的一条手臂抬起来,不发一言拔掉了他的小指。
皮肉撕裂的声音令人牙酸,断指之痛痛入骨髓,焦先生却狂笑得着流出了眼泪。
“哈哈哈老盈,你看看你这幅表情,你看看你这幅生无可恋的惨模样,你真是——哈哈——唔——”
接下来是无名指。
中指。
食指。
拇指。
就像数千年前,拔掉焦先生视若珍宝的角那样,盈先生慢条斯理、不疾不徐地拔掉焦先生的指头。
他面色平淡,看上去心无杂念,仿佛握在手里的不是同类的手掌,而是一根树桩、一块顽石、一个不听话的玩具。他老僧入定般地揣摩着手中这个木偶的构造,看看究竟要从哪个角度用力,才能让它与身体分离的状态更加美妙。
漫天风雨之中,无尽纷扰游离身外,只有他自己,和他自己手中的这个木偶玩具。
焦先生有些笑不出来了。
他开始分出力气忍痛,不想在这个宿来的死对头面前示弱。但是盈先生好像并不在意,他也认不出焦先生是谁,他只是眨着眼睛低下头去,长出尖爪的手指掐住焦先生的臂膀,五指成钩插入了他的血肉。
“唔——”焦先生痛苦地咬紧了牙关。
那只尖爪并不肯给他个痛快,而是一厘厘一毫毫地向外扯拉他的筋骨血肉,皮骨分离的痛楚被无限拉开了,焦先生眼前发花,仿佛漫天的星河化为鬼魅飘进他的视野,钻入他的血肉,盘踞在他的痛觉神经上尖声狂笑。因为撕扯的速度很慢,那种皮肉破裂的触感也变得分外清晰,焦先生的脑海中不断地涌入因疼痛而变异的景象,那都是盈先生举着锻造好的细刃,正一寸寸磋磨过他的皮肉的。
孤零零犹在冒血的手臂被扔垃圾一样撇到旁边,沾上尘土便咕噜噜滚成了尘浆。盈先生殊无怜悯地踩上那条断臂,五指成钩按在了他的胸膛外面。
掌下有个热腾腾仍在不规律跳动的器官。为什么它还在跳动?
它应该是平静的冰冷的,像团腐烂的血肉,或者剪掉了牵线的木偶。
盈先生的眼瞳缩小了一点,他成钩的五指探进五根指节,微小的血流成簇涌冒了出来。
焦先生不知是疼痛还是恐惧,他向后仰起了头,喉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