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丈余高,顶芽青绿,从笋箨里抽出一大截,依稀显露出几分幼竹风貌。刚回到陆宅时,笋儿窜得最快,三五日便蹦高一节,晏琛的腰带也跟着松弛一寸。刚改制好的衣物,往往没穿几次就已嫌紧,只好频繁交由裁缝加宽,才盖得住圆隆的腹部。
晏琛起初不解笋儿为何生得飞快,后来才想起陆宅乃是笋儿落根之处,灵气纯粹,供养最为充沛。从前孩子离原身太远,生长缓慢,如今离得近了,自然要长快一些。
只是,之前在江州小竹林偷吃的那一顿,笋儿似乎忘了算进去。
这孩子……超重太多了。
晏琛站在书房墙边,挺着肚子,颇为无奈地望着他的小幼竹。
剪枝、拔草这些活儿,他已经做不动了。上回修剪枝叶时,他努力往上踮高脚尖,结果重心一偏,差点拿剪子戳穿了竹茎。至于拔草,那得蹲下身子才行,他如今弯腰去摸,连草尖都碰不到。
晏琛托着高耸的肚子,一脸愁云惨淡。
他是第一次生笋,也是第一次以人身怀胎,寻常足月的肚子该有多大,他并不清楚。可他感觉得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濒临极限,孩子若再大一些,他就撑不住了。
脏腑饱受压迫,腰脊酸楚难忍。每晚入睡时,身子都疲累得仿佛跋涉了千里。分明沾枕即眠,却又睡不安稳,总被频繁的胎动闹醒,连翻个身……也得依仗陆桓城帮忙。
照这样的趋势发展下去,莫说七月,只怕连五月也熬不到。
晏琛轻轻摇头,不禁暗自感慨世事无常。两个月前,他蜷起身子才能摸到一点腹部的隆起,两个月后,竟已到了临产的边缘。
他遥遥地望着笋儿,孩子很安静,腹内腹外都乖巧,没有一点作动迹象,大约未来几日不会急着出世,才松了一口气,沿着长廊缓步踱回藕花小苑去。
庭院里,一根细绳左右拉开,整整齐齐晾着一排小衣裳和小鞋袜。棉布质地柔软,色泽粉嫩,被太阳烤得暖烘烘、香喷喷。
这些是给笋儿准备的衣物,本该六月才拿出来晾晒。晏琛心知躲不过早产,便提前到了四月,免得到时候害小笋儿没衣服穿。
他抱着竹篮子,把衣裳一件一件摘下,拎回屋里亲自铺平、叠齐,收纳进橱柜里。
又打开另一侧橱柜,取出一只拨浪鼓,手指抚过鼓身漆花,温柔地摇晃了一会儿,让笋儿听见声音,在腹内惬意地动了动,才笑着摆回去。
卧房的墙壁挂着几幅字画,每一幅都是竹,每竿竹都生笋。
最初搬入新居时,陆桓城曾问他喜欢什么挂画,山川雨雪,或者梅兰竹菊。晏琛说要竹,于是隔天就看到一排卷轴并列着摆在桌上,总共九幅,都是顶好的墨竹。他选了几幅挂起,将剩余的留在案边,白天闲暇时一张张临摹。
画里尽是斜枝密叶、笔直竹茎,晏琛嫌不完整,便只用半张纸临摹,另外半张补足了根须和土壤,再在翠竹脚边添一棵短胖的小矮笋。
他献宝似地把习作捧给陆桓城看,陆桓城第一次看到画竹带笋的人,笑了他半天。
晏琛噘嘴不乐,第二天无心临摹,把墙上所有的画卷都摘下来,逐幅添上小笋,再重新挂回去。陆桓城夜晚进屋,看到一排竹子都生了笋,忍俊不禁,抱着他又笑了半天,笑得滚到床上,被晏琛揪着领子拽下来,毫不留情扔出门去。
拾掇完笋儿的衣裳,腰后又积起了连绵不断的尖锐酸意。
晏琛笨拙地爬回床上,和衣躺下,将陆桓城的那只枕头垫于腰后,抱着被褥睡了一场午觉。醒来时,窗外红霞西落,一片炊烟暮色,离陆桓城归家的时辰近了。晏琛想去小苑门口迎接他,便扶着床柱慢慢起身。
刚坐起来,腹部隐有坠涨之感,胯骨一阵阵撑得钝疼。
晏琛不曾经历过这种不适,连忙按住腹底揉搓。等了好一会儿,钝痛仍未缓解,他疑惑不已,小心翼翼地挪下了床。
站起来迈出几步,才发现小腹的形状起了变化,孩子的位置比从前降低许多,似乎是入了盆。晏琛胯骨狭窄,被笋儿的小脑袋强行撑开缝隙,站得极不舒服。
他轻微喘了几口气,慢慢地坐回床榻,心里不由一阵发慌。
太快了。
才六个月。
六个月单薄的人息,用江州那晚汲取的竹息填填补补,他的笋儿勉强攒够了凝胎的力气,当真就攥紧两只小拳头,打算挑一个好日子出世了。
它来得急匆匆,乱哄哄,像夏日里一场骤降的阵雨,乍见电闪雷鸣,泥土已被洪流冲刷。
这座府邸,甚至还不曾准备好迎接它。
陆夫人不知道,陆桓康不知道,府里的下人也不知道。没进过祠堂,没拜过先祖,要生它的人连个名分也没讨到。晏琛不禁埋怨自己鲁莽,万一真把陆家长孙生在了仓促与混乱之中,将来笋儿名不正言不顺的,怕是要受委屈。
笋儿的亲祖父虽然不在了,毕竟亲祖母还在。按照礼制,该先让祖母知晓,得了认可,请大夫前来仔细瞧过,再找一个稳婆候在府里。诸事准备妥当,才好顺风顺水地出生。
这么一桩一桩地算下来,留给他的时间着实不多了。
晏琛是依附陆桓城的一根莬丝,在府里说不上话。笋儿认祖归宗的事情,到底得由陆桓城亲自操办。至于晏琛自己,也存了几分撒娇的意思,想让陆桓城暂时搁下手边的事务,起码在他生产时能及时赶回,陪他熬过最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