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韶云看呆了,一时竟将方才的出言不逊与怒气抛开脑后,道:“你叫甚么名字?”
柳断笛闻声收了视线,道:“少爷不知?”
纪韶云对上他的眸子,不甘示弱地扬扬脖颈:“哼,家里那么多人都有名字,记来记去的烦死人了。”
柳断笛三言两语便已然摸清纪韶云的性子,虽然脾气骄纵的使人难办,但却是难得纯净。适才悬起的心稍稍放纵一些,身上的疲惫感居然又借这档口接踵而至。柳断笛不动声色地向后倚了倚,道:“免姓柳,上断下笛。”
“我见过你,也记得你。”纪韶云说:“我叫纪韶云,爹爹可是镇守边疆的大将军呢。”
“令尊那处,在下亦是久闻大名。”
“谁说要你闻他的名了!”纪韶云不满道:“现在在你跟前的人可是我!”
“纪少爷说甚么便是甚么。”
“当真?”纪韶云问,忽又掀开帷裳,向外探了探。
集市之上,各个样式的摊点层出不穷,纪韶云显得十分感兴趣,眼珠盯着那些物什转来转去,终是停在捏塑泥玩具的摊子上。他指着瞧上去足是玲琅满目的泥雕,道:“我要那个。”语毕,又想了想,接着说道:“我要你亲手买给我。”
柳断笛顺着他的指向望过去,便瞧见一只玉环孤零零地躺在油纸上。做功即便再如何精细,却也都及不上一旁陈列满的人偶。
就是这样一件不起眼的玉环,生生刺痛了柳断笛的内心。
已不记得,那是多少年之前,苏麟也送过自己一枚与之一模一样的玉环——苏麟担心自己不收太贵重的东西,专门委身去集市上买的。
可是后来,却被苏麟亲手摔碎了。
柳断笛苦笑一下,没想到这锦衣玉食的小公子居然和苏麟的眼光相似至极,不由道:“非要那个么?”
“不是说我听我的吗?我就喜欢那个。”
“不过是觉得有好几样都完全在它之上。”
“怎么?你要反悔吗?”纪韶云盯着他,眼眸中失望的神色还是唤醒了柳断笛内心的温柔。
柳断笛轻声道:“等我片刻。”
之后喊停了马车,下去替纪韶云买回玉环。
玉环本性温凉,谁知此刻握在掌心中,却仿佛烫的无从下手。
苏偃远远看着他,竟是有一抹说不出的滋味。
柳断笛不多逗留便回马车上,纪韶云迫不及待地将那红绸包裹的东西抢了去,一边拆开看,一边道:“还是你最好。说听我的,就真帮我买了回来,不像前头那几个人,丝毫不靠谱。”
柳断笛笑道:“本就并非难办之事,在下自然乐意效劳。”
“哼,好歹也是费了银子人力的,见麟哥哥可不用任何周章。”
柳断笛听见那个名字,心底不由觳觫一下,低头缄默。纪韶云似乎并未察觉,只是扯了扯柳断笛袖襟,道:“喂,你对我好,有甚么企图吗?”
“甚么?”柳断笛略有些不解,这个想法颇是稀奇。
“我麟哥哥说了,没有谁会对别人诚心诚意的好。”纪韶云道,“不过,我倒是不怎么赞同。譬如麟哥哥,麟哥哥就是诚心诚意待我好。”
“……是吗?”柳断笛小声问道。像是在问纪韶云,也如同在问自己。
纪韶云面色带了几分骄傲:“当然啦,自打我记事后,麟哥哥一直都陪着我呢。”
柳断笛阖了眼,半晌才说:“嗯,真真是用心了。”
“不过,我也最喜欢和麟哥哥在一起。”纪韶云笑的幸福,“他可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人。”
“最好的人……啊。”柳断笛轻吟。
“你不信?那次见你,他的确有些反常,但我笃定,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诟谇我的。”
柳断笛闻言望向他,原来他真的不曾忘,上回在廉亲王府内的事。可——这未尝不是一个执着而又单纯的孩子?……希望苏麟不要害他太深。
柳断笛答道:“那便好。纪少爷是三殿下的逆鳞,所以才会如此珍爱。”
“甚么叫做逆鳞?”
“就是……逆长的生鳞,一触便可痛入心骨。”
纪韶云似懂非懂地点头道:“不如这样罢……你待我那么好,我也答应你一件事!”
柳断笛推辞道:“纪少爷委实不必这样。”
“不是说听我的吗!”纪韶云板起脸,佯装气愤。柳断笛终是动容,道:“好。”
“你快想想,要甚么?嗯——太奢侈的也行,只不过麟哥哥又要问起了。”
柳断笛凝视他,还是摇了摇头,道:“不是。倘若纪少爷如此盛情难却,那我还真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说你说。”
“就当从未见过我可好?——就当从不曾与我碰过面,可好?”
纪韶云一愣,却是立刻不满道:“这算是甚么要求!”
柳断笛平静地说:“只此一求,再无其他。”
假如苏麟知道纪韶云同自己私下来往,肯是免不了一番说教。走到那步,待纪韶云明了一切,也一定会厌恶自己的罢。
况且……苏麟那个人的假面温柔,便是心狠手辣的底牌。
如此洁净的纪韶云,苏麟他怎么忍心?……怎么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