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大锤的声音柔和清亮,吐字如莺,带着浓浓的童稚之音,犹如一串珍珠跌落在玉盘之上。
关帝堂内,随着她的突然发话,所有嘈杂纷乱的议论喧嚣全部消失无踪,继而陷入一种死寂般的安静。说话的人虽然年幼,但毕竟坐的是寨主之位。
摇扇男子先是一愣,继而笑了起来,喜色自他眼角一闪而过,举首问道:“鲁某不才,不知小寨主此言何意?”
戚叔暗道一声糟糕,他可是知道自家小姐小脑袋里藏的那些固执荒谬的言论,若是当众说出来,被人稍加利用,今日这局面只怕是再难以善了,忙接口道:“小姐累了,需要休息,今日之事暂且商议到这里……”
“老戚,你方才说我等七人是要逼宫造反,依我看,这要逼宫造反的是你自己吧?”摇扇男子一对鼠目冷光闪闪,阴测测道:“兄弟我有些看不明白,这黑头山关帝堂到底是谁说了算?怎么小寨主连说句话的权利都没有了?”
“鲁疯子!你!”戚叔被激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浑身肥肉一圈一圈激荡不已,犹如被暴雨拍乱的平静湖面。
“好了戚叔。既然他们想听,今日便说与他们听听。”弓大锤漆漆的眸子,幽深如瀚海,明澈似琥珀,从容不迫地望着摇扇男子,继而扫过在场诸人,居高临下,不徐不缓道:“家父之所以开香堂竖大旗,争南三府绿林盟主,又带领大家定下黑头之盟,为的不是做什么南国第一匪,正相反,为的是不做匪,为的是没有匪。”
“家父教大家兴修水利,因地制宜,纺织耕作,自给温饱。”
“家父严令不扰民,不烧杀,不劫掠,不厮斗。”
“灾时开仓放粮,平日里震慑蟊贼,家父让三百里黑头山义名在外,官府不究,百姓不恨,大家下山再不用隐姓埋名,提心吊胆,家父还安排诸位头领的孩子读书受教,与寻常善民无异……”
“如果说做强盗就是依照你们所说的,要烧杀抢掠,要鱼肉乡里,要让百姓恨不得食我肉饮我血,那么我黑头山从来都不是强盗。我弓大锤,也永远不会做这个强盗。诸位头领,还是请回吧。”
秋日之晨,暖阳已经渐渐升起,缕缕晨辉顺着窗棂子照入关帝堂,投下一道道不甚刺眼的明亮光柱,自阴影之处升起的灰尘细粒,自下而上,卷动游荡在光柱之中,整个世界,是如此的明媚清晰。
但不知为何,兴许是山风吹入的缘故,在座诸人突然就觉得有些冷。
自盟主弓鹤云死后,这不是他们第一次不请自来坐在关帝堂内呼呼喝喝,对于弓大锤当然也不是头一次见,但这却是三年来这位小寨主第一次同他们讲话,而讲话的内容,却让他们不约而同都有些茫然失措,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应对眼前这个只有十岁的小姑娘。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画人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诸位听听,诸位想想,我等真是可悲可叹可怜啊,想我凌云七寨,昔日为止干戈成玉帛,不惜身居人下,签订盟约,忍辱负重,苟且偷生,结果倒好,竟只是人家手里的刀兵泥卵。以我等强盗匪类之吃糠咽菜瘦骨嶙峋,换取人家之侠肝义胆威名远扬,以我等强盗匪类之屈辱窝囊不得自由,换取人家之名声民望朝堂善感,说不得,日后我等强盗匪类之项上人头,也会是人家功成身退时的招安进阶之资。”
摇扇男子慷概激昂,捶胸顿足,就差嚎啕大哭,说得在座诸人齐齐色变,最后鸟毛扇子一指弓大锤,厉喝道:“诸位,小寨主的话大家都听到了,此黑头山,非我等强盗匪类之黑头山,此小寨主,自也不愿做我等强盗匪类之小寨主!”
弓大锤愣住了,小脸上第一次有了慌乱无措,她再早慧从容,也应付不来摇扇男子这故意偷换概念剥离主题的歹毒言辞。
她小小的心思里,很有些想不明白,她只是说了些父亲曾跟她说过的话,再辅以自己的一些理解和想法,完全都是事实,她也是出于善意的引导,提醒大家这些好处,可怎么到了这恶毒秀才的嘴里,就完全成了另外一种意思,而她偏生还找不出任何驳斥的理由。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人当胸闷了一拳,痛得说不出话来,而别人还都指责她才是打人者。
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面对群情激昂的堂中诸人,戚叔脸色发白,哆嗦着嘴唇,不自觉此朝着弓大锤身前遮挡了过去。
让他打架杀人还成,说两句狠话威胁威胁也勉强,但这口若悬河辩论之道却是完全不行,所以当下也只有一个心思,万一有心人作乱导致局面控制不住,舍了身家性命,也要护住小姐周全。
“这位兄台大义凛然,字字珠玑,但却实在是误会小寨主了。依小寨主之意,这当今天下,实则人人皆为强盗。”
危急时刻,丁保沐着晨光,言笑晏晏,潇洒而入,开口一句话,便如万钧雷霆彻底震慑住了在场所有人。
“先生!”
弓大锤小姑娘暮地起身,惊喜呼道,心里一暖一定,眼眶中的湿意瞬间就凝结成泪花,晶莹莹地打着旋儿。
戚叔也是大松了一口气,这几日自家小姐对这位丁探花的信任依赖他完全看在眼里,所以担心小姐不听劝告闹出什么乱子,一早就派人去通知丁保,这下好了,从那日骗药一事来看,鲁疯子再能说再阴险,怕也不一定胜得过这位丁探花。
“原来竟是小寨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