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实以后又如何,你还要寻他回来?」弒道侯自行走至前方凉亭,随手为自己斟了茶,一入口,才意识到几曾何时,冷看沙场的虓眼军督也开始品尝盏中芬芳?他未发作,仅慢慢啜饮,续道:「军督,他已离境。事已至此,你是否该有所表示?」

烨世兵权阔步前行,手握辉煌刀鞘,眼如寒刀般扫过对方的脸:「你擅自隐匿情报,吾尚未向你清算!」

「吾只记得,保持机警是军人必备的能力。」那重瞳像镶嵌了寒冰一般,幽幽凉凉:「他伤吾是事实,离开集境也是事实,这样的人你不该与他合作!」

「你无资格置喙!」

弒道侯扬唇放笑,重重放下茶盅,凉瓷透着一股寒劲,溅出残留的澄液,开门见山道:「军督,你我合作已久,吾对你也有几分认识。对他,你到底是何居心?等待该有限度,当时他对破军府利用之心昭然,与他合作,已是宽容;现在佛业双身灭亡,基础早毁,你留他无益。放手吧!」

着眼已丧失基础的利益,只会坏了大事。

「你不明白。」烨世兵权转过身,踏出精准的脚步:「掌握他需要耐性,试探,是必然。」

「试探?你可知不过短暂的时日,他已过问多少事情?若他别有居心,就是在翦除我们的羽翼!」

「他之调度,我全看过。」烨世兵权浑厚的有力嗓音,响在宁静的庭院里有如滚雷:「排布计策,我们缺少;对苦境之了解,我们不及他。这就是我们所要的时机!」

「这段日子以来,此人行事作风你非不知,八面玲珑,任何一面都可以为他自己开脱。」弒道侯的嗓音压了低,将话摊明:「吾只希望你能清楚对方是何人,一名意欲利用破军府的外来者!我们需要他之智慧,却不需要他多余的居心和立场!」

孰料,军人竟一改怒容,鹰扬般的眉眼一轩,冷道:「弒道侯,任你如何说,吾早派影寻他!」

语毕,一阵突兀的沉默抢入两人之间。

「你还是如此沉得住气,吾早该料到。哈!」片晌,弒道侯放声一笑,半是惊讶,半是预料之中,意味深长的问道:「但吾想不到,你竟为他派出影?」影乃护军铁卫的总教头,乃不愿现出的底牌之一。破军府向来隐忍多年,一直保留真正的顶尖实力,而今派出这名大将,竟只为一人!

这等事情,他竟未知晓,已透露出了两件事,一者,可见千叶传奇此人在军督心中份量之重;二者,此举更显示对方早在试探自己。此刻,弒道侯心中早非仅是不满,而是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威胁。合作多年以来,他第一次被他人抢去该有的位置。

「吾自有盘算。」

「是吗?」弒道侯薄唇泛出冷笑,忿意暗囤于胸:「算起来,他只不过是你的阶下囚,你对他的礼遇已经足够。」

烨世兵权充耳未言,军服上的金绣闪出犀利的光泽,单手缓缓前指对方,不动:「弒道侯,吾寻你前来,只是要你认清集境最大的利益,继续与吾合作!」

「合作?」弒道侯心有不甘,字字直切:「军督,也许你只是想证明一件事,你根本不是想留他,而只是想向我们证明,你不可能留不下他!」

军人冷如冰山的面容竟似有微动,沉声道:「吾再宽容他半日,明晨卯时,吾会真正裁断!」

「宽容半日,也是例外。」弒道侯神色骤异,直身而起,目送那正阔步离去的身影,凛道:「军督,你变了。」

那身影蓦地煞住:「军人不该有多余的猜忌,弒道侯,是你变了!」

弒道侯冷笑道:「既然如此,吾就再赌上这短短的时间,看是谁变了!」

烨世兵权自信的眼角微微扬起,伟岸身影消失在远方尽头。须臾,弒道侯眸中的利芒方渐渐收敛,单手支壶,慢慢再斟上一杯茶,饮下。

让一名立场不明的人入主,绝对不智。纵使军督有能力压制对方,引狼入室,就是危险。也好险,他先请了关山聆月作客。

如今叹气也无济无视,该说的也说了,弒道侯看看天色,不禁凉凉自言,唉道:「最近时运不济,该去改改运了!」

◇◇◆◇◇

空明的水色带着料峭春寒,豆大的雨滴早已转为绵绵细丝,像一条细致的丝线再抽出千百根,蒙蒙沁入了心脾,带着酥软的凉意。

在寺内固然可遮风蔽雨,但他宁愿在绵雨里的菩提树下,于他身畔寻一处喧嚣浮世中的靠岸。

千叶传奇坐在万古长空身旁,半靠着他的肩头,听他禀报日盲族这几日来一些已经恢复与依然崩毁的各情况,还有他昏迷那段时日所遇到的袭兵等等,一切诸事,千叶心中有谱,却未发一语,半晌,长空回想这数日来的惊变,犹有余波在心海荡漾,不禁望向千叶的侧颜,哑然问道:「为什么,你的伤势……」声未尽,千叶却突然合上那双手,由他包覆着,像是历尽千涛冷凝后捕捉到的一缕温度,静了静,方问道:「长空,银绝的话,你信吗?」

突来一问,像无端的雷响震在心坎,长空望着他,竟无法答言。

「吾助烨世兵权夺权,也背弃了族民,甚至连素还真也不如,是吗?」千叶缓缓抬眼,从来冷然的神情,却教长空更感陌生。长空迷茫望向他,只手竟禁不住瑟瑟颤抖,喉头发紧,正欲开口,千叶那白皙而修长的手指却已抽离他的掌心,靠上那坚毅的脸庞,指端截断他匍匐欲出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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